一位居住在瑞典的维吾尔人苦苦牵挂着她在家乡的侄儿和外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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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无法与亲人取得联系,阿米娜木·乌斯曼(Aminem Osman)都不知道她的妹妹是否还活着。阿米娜木唯一知道的是,妹妹被判处了15年的刑期,而她的四个孩子要在父母缺席的情况下孤零零地长大。哥哥家的孩子们也陷入了相同处境——他们的父亲被判20年监禁。家人被判处长期监禁,加上难以与其他亲属取得联系,这是大部分维吾尔侨民如今共同承受的普遍经历之一。
阿米娜木(48岁)最初来自阿克苏地区的柯坪县,不过早在2003年就和她的家庭搬往瑞典生活。她来自一个大家族,父亲曾是银行职员,母亲则是家庭主妇,二人共同养育了十二个孩子。
「在我们的家里,一直是既重视信仰又重视科学,并且一直努力做好人、做好公民,」阿米娜木回忆道,「我们为自身的文化感到自豪,但从未参与过政治。我们总是觉得当局似乎格外注意我们,不过同时也感到被认可,能为社会做出一份贡献。比如我父亲在退休后受到了银行的返聘,希望他能够再工作几年。」
当阿米娜木刚刚来到瑞典时,网络电话 Skype 刚刚兴起,并逐渐成为她与阿克苏的家人常用的联系方式。网络电话既便宜又操作简单,阿米娜木几乎天天都会和家里人聊天,有时一聊就是几个小时。然后,一切都变了。
就像其他许多流亡海外的维吾尔人一样,阿米娜木发现自己陷入一种奇怪又痛苦的漩涡:亲人们突然叫她不要再联络家里。
「从2016年开始,接电话的人就只剩我妈妈了。妈妈只是说,其他人都很忙,忙着参加政治思想会议和升旗仪式。在同一时间,我开始听说我的姐姐不得不将她的长裙剪短,并且焚烧了古兰经。被迫销毁的物件中,也包括许多可能被理解为体现穆斯林身份的维吾尔文书籍和服饰,比如长裙和头巾。」
阿米娜木于2017年得知她的妹妹哈瓦罕·乌斯曼(Hawahan Osman,37岁)遭到了监禁。她试着向母亲询问发生了什么,母亲却直截了当地让她不要谈这个话题。
「『什么也别说了』,」阿米娜木回忆起她母亲的哀求,「『只要好好照顾你自己,也别再联系家里了。我们没事。』」
后来,阿米娜木的兄弟接过了电话并冲着她大吼,质问她为何在与家里打电话。阿米娜木在两周之后再次尝试与家里联系,这次却没有接通。她尝试联系其他亲人,同样无人接听。
「这段经历真的是非常痛苦。我太焦虑了,完全无法入睡,要吃药才能缓解我的精神状况。但我知道为了我的孩子们,我必须要振作起来。」

一段时间之后,她间接得知自己的弟弟依布拉音(Ibrahim)和哥哥艾尔希丁也双双被抓,并被送进了再教育营。当向信息源问起依布拉音的消息时,对方告诉阿米娜木,她弟弟「外出打工去了」,她知道这是委婉指代再教育营的说法,身处中国境内的维吾尔人所使用的类似委婉语还有很多。
有大概两年时间,阿米娜木与家里完全失去联系。直到2020年2月,她用丈夫旧手机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突然联系上了一位姐妹。她得到的消息很糟糕:他们兄弟姐妹们曾在柯坪县共同居住的家如今已经废弃。
「她告诉我,妈妈和弟弟现在与她一起生活在乌鲁木齐。由此我觉得依布拉音已经从再教育营释放了。但我感觉他并没有完全脱离监管,听她拐弯抹角的回应,我怀疑他是在做某种强迫劳役。」
空置房屋有时候是全家人都被拘禁的直接后果,也可能是国家推动的搬迁运动的结果。官方将其盛赞为「扶贫」的关键步骤,但被一些海外团体批评为另一种控制和同化的手段。拆除传统维吾尔族房屋、街区的行为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,有许多被记录在案。

有关阿米娜木其他兄弟姐妹的消息则更加糟糕。
「我在和她视频通话时问起妹妹哈瓦罕,她给我看了哈瓦罕小儿子的照片,孩子那个时候大概六岁吧。她先是说,『他的母亲能回家时,他就十七岁了。』然后她又指着艾尔希丁当时也是六岁的小儿子,对我说,『他的父亲能回家时,他就二十一岁了』。我就是这样知道妹妹大概被判了15年、哥哥被判了大概19年刑期的,那时他们被带去关押已经有一段时间了。
我的哥哥有七个孩子,我不知道他们现在的下落。我哥哥的妻子也被判处了长期监禁,我认为他们被判刑的理由是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,因为他们比规定的多要了四个孩子。」
违反计生政策曾经是通过罚款就能解决的问题,在近几年却迅速成为了拘禁的众多理由之一。阿米娜木怀疑,妹妹哈瓦罕被捕的理由也是超生,此外哈瓦罕的丈夫还曾经出国旅游。
「但这些都是借口,」她说,「事实上,他们成为目标只是因为他们是维吾尔人。他们没有做过任何该被这样残酷惩罚的事情。哈瓦罕有四个孩子,我听说其中两个被当局送去了寄宿学校。」
其他两个孩子眼下和阿米娜木的母亲与另一位妹妹生活在一起。4 月,阿米娜木从她们那里看到了一条令人心碎的消息。

「我的妹妹给我发了一张关于哈瓦罕儿子的朋友圈截图,并告诉我穆海麦德说他想带上纸笔,这样就能记下母亲的话了,同时还发了一个心碎的表情。在中国,被关押在监狱中的人一年通常只能得到一次探监的机会,所以我以为哈瓦罕的孩子们也许已经探望过她了。于是我回消息问,『孩子们见到她了吗?』但我的妹妹只是给我回复了三个哭泣的表情。这让我感到十分恐慌,于是我接着问,『她还活着吗?和我说实话!』她又给我回复了一串哭泣的表情。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,是说她已经死了,还是说她还活着,但她们没能见到她?我不知道,我只是为她的孩子们感到非常难过。」
*注:维吾尔文姓名系音译,官方证件的汉字写法或有差异。